文 / 柳莺

马来西亚导演陈翠梅一直以来都是一位活跃的创作者，她不甘心于躲在监视器后面对剧组成员们指手画脚，总是事事亲力亲为。于是，我们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看到作为制片人的她、作为公司运营者的她、作为编剧的她，当然还有作为演员的她。多重身份的叠加造就了其作品独一无二的混搭气质，正如她所处的东南亚社会一样，多元种族，多样语言在驳杂的地界中相互交织，构成一张引人入胜的网络。

新作《野蛮人入侵》持续散发着迷人之味，并用打破现实与虚构边界、具有“元电影”色彩的故事，探索着电影叙事的诸多可能，并且颇具野心地用一种低成本的方式为曾经在东南亚风靡一时的“武打动作片”注入新的活力。乍看之下，《野蛮人入侵》好像就是在讲陈翠梅自己的故事——导演本人在片中饰演的李圆满是一位有些过气的女演员，为人母之后淡出影视江湖。不料有一天被长期合作的导演子杰“召回”，邀请她出演东南亚版的《谍影重重》。李圆满的新任务不仅包括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不使用替身的武林高手，还要给自己进行百般心理建设，接受曾经的爱人朱利亚与她联袂出演的决定。

《野蛮人入侵》故事本身的自反性给观影过程带来了极大的快感，无论是圆满和子杰重逢之初对“是不是要拍一部洪尚秀式的电影”的讨论，还是后半程圆满在高僧面前对“红药丸还是蓝药丸”的抉择，都充满了令人津津乐道的迷影精神。更不用提影片自始至终都在对电影制片工业进行的抱怨和吐槽，简直可以用鞭辟入里来形容。

然而，随着叙述的深入，我们渐渐发现了影片另一个迷人的维度。这不仅是一部有关拍电影的电影，更是在形式上做到了戏里戏外的无缝衔接。陈翠梅饰演的李圆满为了演好女特工，不惜忍耐皮肉之苦，在师父的棒下快速成为“武林高手”；而本身不谙武术的陈翠梅也为了这个角色，在拍摄期间练得一身武艺。影片前半段，承担演员与母亲双重身份的圆满在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奔波，影片的风格偏向低成本影片常用的现实主义风格；而到了影片中段，因为制片人临时变卦，李圆满失去了主演的地位，意兴阑珊想要离开之际，她发现自己的儿子宇宙被一群流氓绑架。在追寻儿子的路上，她速成的武艺终于派上了用场。在一次败北后，失去意识的她在沙滩上醒来，竟然无意中吻合了此前合计拍摄的东南亚版《谍影重重》的情节。至此，影片迅速地从现实主义滑向了充满动作戏的类型片，拍摄手法也由此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快速剪辑不断推进节奏，拳拳到肉的打戏也让观众看得血脉偾张，仿佛黄金年代动作片还魂。

这场充满悬疑感的“追子之旅”，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构，导演自然会在结尾给出答案，观众也会在“真理时刻”最终到来的瞬间大呼过瘾。毕竟，《野蛮人入侵》既不是一部简单的有关过气明星如何重回巅峰的纪录片，也不是对东南亚当代社会中女性地位与身份的一根筋反思。陈翠梅导演成功地调动了自己母亲、电影工作者、马来西亚人等多重身份，将自己所有可触及的经历都融于这部影片中。正如子杰导演最初讲的那个习武之人的故事一样，“真正的武器并不只有手中那把实体的剑。在高手来看，光线是剑，时间也是剑，只要使用得当，都能取人性命。”陈翠梅用《野蛮人入侵》讲述了同样的道理：不仅仅是摄制与胶片，或是被数码相机捕捉下来的才叫电影，生活本身就已经充满了构成电影的全部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