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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 Ball“镜花水月”展的对中国文物的影响在哪里

当亚洲艺术部主任何慕文(Maxwell K. Hearn)站在赛克勒展厅的壁画前,面对龙门石窟《礼佛图》,为时装展览做媒体发布的时候,他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推广的是一场如同在大英博物馆帕台农展厅里举办的希腊时装秀。

  明星集聚的Met Ball是近日全球时尚与艺术的焦点,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展览“中国:镜花水月”则是Met Ball的重点内容。该展览的艺术总监是著名导演王家卫,展览分为“旗袍”“武侠”“京剧戏曲”等十几个主题,参展的150多件高级定制服装和成衣均出自一线时装品牌。

  颇有争议的地方在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藏的元代壁画巨制《药师佛会图》、龙门石窟浮雕《北魏孝文帝礼佛图》、响堂山石窟佛、天龙山石窟菩萨头像以及一座被学界公认为北朝造像碑艺术之最的李道赞率邑义五百人造像碑,都成了时装展示的背景墙。大都会博物馆并没有考虑展览对这些文物可能造成的伤害。

  为配合纽约年度时尚盛事Met Gala和亚洲艺术部成立100周年,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5月7日揭幕了题为“中国:镜花水月”的展览(China: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展览由该馆服装艺术部和亚洲艺术部联合举办,并邀请著名导演王家卫出任艺术总监,旨在“将高级时装与中国服饰、书画、瓷器以及包括电影创作在内的其他艺术形式对照展陈,借以呈现中国意象的迷人回响。”(大都会网站语)

  开展前,英国《卫报》指出,服装艺术部选择以“中国对西方时尚的影响”为主题,本身就有被指责为文化挪用主义的危险,和历代佛教艺术摆放在一起的金色华服,如何能够和佛家的慈悲与智慧发生联系。但这样的争议对于时尚界来说更像是一些学究们的迂腐之言。服装部主任、策展人安德鲁.博尔顿 (Andrew Bolton)回应:我们展现的不是真正的中国,而是一个关于中国的幻想。

  亚洲艺术部为这次展览提供了全部展厅作为展示时装的场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早期中国佛教艺术阿瑟.赛克勒展厅(206展厅)。这个亚洲艺术部最大的展厅里容纳了元代壁画巨制《药师佛会图》,龙门石窟浮雕《北魏孝文帝礼佛图》,响堂山石窟佛、菩萨头像、佛手,天龙山石窟菩萨头像,以及一座被学界公认为北朝造像碑艺术之最的李道赞率邑义五百人造像碑。

  赛克勒展厅被使用为展览的新闻发布会场地,展览期间它被高悬的银幕和庞大的发光装置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幻想空间,而其中大部分佛教文物则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不现。本文希望向人们指出,正是这个精心挑选的赛克勒展厅,为策展人安德鲁所谓的幻想作了一个灰暗的注脚:这个幻想不但抹煞了中国近代史上一段沉痛的往事,更通过媒体的广泛报道断送了几代美国博物馆人的良知和声誉。

  先从赛克勒展厅主体文物背后的故事说起。这就是占据了展厅整个西壁,高7.52米,长15.12米的《药师佛会图》。壁画正中为端坐于莲花之上的主佛,其身旁胁侍日光、月光菩萨二尊,另有众护法天神,药叉童子护持围绕。整幅壁画线条飞动,色彩斑斓,宝相庄严,堪称元代佛教壁画的经典之作。博物馆平时在壁画前设置长椅两条,供观众坐下从容欣赏。更有许多游客来此静坐冥想,感受佛教慈悲救世的情怀。

  这幅壁画来自山西洪洞县广胜下寺后殿,落户大都会之前的身世坎坷。上世纪20年代,中国政局混乱,地方经济凋敝。为修缮倾颓的佛殿,广胜寺僧贞达和赵城县县长张梦商议,决定卖掉后殿壁画以保全寺庙建筑,并立碑文曰“山下佛庙建筑,日久坍塌不堪,远近游者不免触目伤心。邑人频欲修葺,辄因巨资莫筹而止。去岁有远客至,言佛殿壁绘,博古者雅好之,价可值千余金。众议以为修庙无资,多年之憾,舍此不图,势必墙倾像毁,同归于尽。因与顾客再三商榷,售得银洋一千六百元,不足以募金补助之。”

  上世纪初,僧道卖寺产修庙并不少见,最令人心痛的例子莫过于敦煌的王道士将他偶然发现的藏经洞内数万卷写本绢画,卖给闻讯前来的西方探险家,导致这批举世罕见的文物至今流散海内外各处。 但从广胜寺记载卖画修庙的碑文里,还是不难看出当地人的痛心与无奈。文中引述古董商,称壁画的买主是通晓、爱好文物的人士,这说明对于这些虔诚却不谙壁画艺术价值的当地人来说,壁画有个好的归宿也算是除了金钱之外的一个重要考量。

  尽管广胜寺信众卖掉壁画是为了筹款修庙避免“同归于尽”厄运的无奈之举,但其东、西二壁壁画的最终归宿应让他们感到欣慰。两幅壁画在新环境里,一方面成为凝聚当地华裔以及吸引中国游客的重要文化财富,另一方面对于不熟悉中国文化的外国人来说,即使不看文字说明,也能直观感受到壁画精湛的绘画造诣和丰富的精神内涵,由此对中国艺术心生向往 。历史的遗憾最终成就了中西文化交流的一桩善举。

  然而“中国:镜花水月”的展览,打破了赛克勒展厅的宁静,为壁画重添不幸。从新闻发布到正式开展,这幅本该为观众瞩目的元代杰作沦为一个妆点时尚的布景。更令人心痛的是,在2月16号举行的媒体发布会上,包括王家卫、邓文迪在内的众多到场名人纷纷在壁画前合影。在闪光灯的频繁照射下,人们完全忽视了背后的壁画正在遭受怎样的摧残。对于如此珍贵的壁画,通行的做法是除了必要的拍摄记录需要,即使是经过测试的强光灯也会尽量避免使用。但是发布会上使用的强光、闪光显然和记录壁画毫无关系。

  作为700多年前绘制的元代壁画,质地脆弱,颜料不稳定,加上其之前被转运切割的经历,如不精心呵护,很容易造成无可挽救的损失。近十几年随着中国文物保护意识的增强,许多古代壁画都已经采取无光线全黑条件保护、同时限制游客人数、并在壁画下方人们能接触到的高度设置玻璃屏,这包括许多年代比赛克勒展厅《药师佛会图》晚、绘画水平比它逊色的明清壁画。而保存广胜寺西壁壁画的纳尔逊博物馆“中国佛寺”展厅内,也常年采用人工暗光,该馆还在2012年对壁画作了大规模重新维护。

  相比纳尔逊博物馆,大都会赛克勒展厅一直在使用自然光,尽管观赏效果理想,但近年来其保护效果却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在这种情况下,馆方没有考虑如何改进,消除人们的顾虑,却在新闻发布会上滥用闪光灯、强光灯。而两位博物馆主任,没有考虑壁画保护的特殊性,却欣然和各位名人在壁画前使用闪光灯合影。博物馆内禁止闪光灯是一个基本的公众常识,不知他们有没有考虑这些强光闪烁的视频和照片会给大众传达怎样的信息?会给大都会博物馆的声誉带来怎样的损害?

  当正式展出开始后,赛克勒展厅的灯光又变得昏暗起来。但是人们发现,这和保护壁画无关,而是为了突显展厅新添置的电影屏幕和发光时装装置。这些添置展品传达的信息和佛教艺术既无密切联系,也无法和已经泯于昏暗之中的佛教藏品产生对话。相反,《药师佛会》壁画在经历三个多月的黯淡环境(展期5月7号 – 8月16号)之后又要重见阳光。人们不禁要问,脆弱的壁画还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况且壁画下方只有简单的隔离措施,如何保证观众在昏暗嘈杂的环境里不会接触到壁画?

  这样看来,大都会博物馆并没有考虑这次展览对壁画可能造成的伤害,也没有考虑新置展品和壁画内容是否协调。对于当年无奈卖掉壁画并期待其被“博古之士”收藏的广胜寺信众,对于珍爱中国艺术并为了纪念自己去世的父母捐赠壁画的赛克勒先生,对于辛苦修复壁画的大都会前任工作人员们,甚至那些仍在广胜下寺后殿里礼拜却只能看到壁画残迹的信徒们,以及那些本地或远道来到展厅为了安静地在壁画前领略这幅杰作魅力的艺术和宗教朝圣者们,如果说这样一个展览是对他们的轻视和冒犯,恐怕不算过分。

  回顾龙门石窟上世纪初所经历的浩劫,我们发现被一些中国人称作“强盗”的美国博物馆人,往往深怀对中国文化的崇敬和执著,以及对处于战乱的中国艺术的担忧。普爱伦在北京逗留期间对中国文化认同至深,竟皈依了佛教,并留下遗愿希望死后埋葬在中国的佛寺周围。在购买《礼佛图》一事上,他始终坚持在龙门石刻流散已无法避免的情况下,他为保存中国文化和世界遗产做出了贡献。他将大都会博物馆视为现代人的宗教圣殿,希望《礼佛图》能够让观众一窥整个龙门石窟的荣耀。

  类似的故事发生在赛克勒展厅收藏的响堂山和天龙山石刻,以及李道赞造像碑上。正是几代美国博物馆人通过自己对中国文化的尊重和对文物保护所作的不懈努力,在流散文物的问题上,赢得了大部分中国学者和民众的理解。

  比如这几年芝加哥大学东亚艺术中心开展的响堂山和天龙山石窟数字化工程,将流散到世界各地的两处石窟造像拍照、三维扫描、最终数字复原洞窟,通过网上数据库的形式向学者和公众免费开放。这个工程获得美国各博物馆的鼎力支持,成为美国妥善利用流散文物的典范。

  支持这个项目的也包括大都会博物馆,其收藏的响堂山和天龙山造像就在赛克勒展厅里。但在“中国:镜花水月”的展览中,它们和《礼佛图》一起,成为时装展的配角。在昏暗喧扰的环境中,人们无法想象“龙门的荣耀”,更无法将这些支离破碎的造像和它们满目疮痍的石窟原址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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