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reme里装不下老灵魂,但古着可以。
李可花1280元买到了一件Yves Saint laurent的西装,付款之前,她再三和店主确认:“真的是这个牌子吗?是什么年代的?”店主告诉她这是80年代的YSL古着,这样的款式后来再也不生产了。YSL官网上类似款式的西装,标价为三万元左右。
李可心满意足地走出古着店,身上穿的墨绿色暗花衬衫在阳光下折射出特别的光泽。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件衬衫,也是古着。
古着,指在二手市场淘来的,真正有年代记忆的,且现在已经不生产的衣服和饰品。因为是二手服饰,所以价格远低于全新的衣物。也有个别有纪念意义和收藏价值的古着,价格会高于新的服饰,甚至卖出天价。有媒体称,一条元年款式的绝版Levi’s牛仔裤,可以卖到3.6万元人民币。
在消费风向标小红书上搜索“古着”,可以得到13万+条笔记,无一不在宣扬着古着的超值与独特。其中,探店类的笔记格外受欢迎,作者们用精心拍摄的复古照片和夸张的惊喜语气讲述着他们的古着店奇遇:
有人花一千多元买到了市场价小一万的香奈儿耳夹,也有人花几千块就买到了同款要两万多的Maxmara大衣,还是现在市面上已经找不到的独特款式。
同等重要的是,“古着店也太好拍了吧!”不管是美式潮流青年,还是英式名媛,都能找到风格匹配的古着店大拍特拍,置身一场来自过去的完美梦境。
如果你并不钟情于名牌,也可以在古着当中找到独特的复古韵味。大垫肩,蓬蓬裙,工装裤,这些曾经被时代抛诸脑后的旧元素,在新一代年轻人的热烈追捧下,摇身一变,成了时尚界的新潮流。
花最少的钱,买独一无二的衣服
年轻人对于“与众不同”的需求与期待,是亘古不变的。古着最吸引年轻人的一点就是,能花最少的钱,买到独一无二的衣服。
古着店DDR的店主那磊第一次买古着是在1998年,那年他18岁。在那个年代,一批躁动的年轻人就已经在想方设法地穿得和别人不一样。困难的是,当时资讯不发达,物资也匮乏,想要变得独特太难了。因此,当他误打误撞地接触到个性十足的古着,简直如获至宝。
哈尔滨的冬天,下着大雪,一个阿姨站在老苏联式的筒子楼门口冲他喊:“进来,我这儿有好东西!”贼神秘,给他拉到二楼,大木楼梯,楼都快倒了。但是里面堆着各种稀奇百怪的东西,让那磊惊喜万分。“其实现在想想都是洋垃圾,但是太好玩了,太有意思了。”
那天,让那磊倾心的是一件姜黄色的皮衣,袖子紧紧的,英式大翻领,皮拉锁,披头士风格,花了他整整400块。“400块是我当时所有的压岁钱,现在想起来都好贵,但就是太好看了,太特别了。”
时至今日,在物资丰富、资讯发达的当下,千篇一律的流水线商品也无法再满足那些追求独一无二的年轻人们。在中央戏剧学院学表演的洽洽不喜欢那些“烂大街”的衣服,“不高级,也不特别”。
但“独一无二”往往是最昂贵的。在服饰市场上,只有价高量少的奢侈品或者私人订制能够满足这样的需求,而这些商品的价格对大多数年轻人来说是难以负担的。
古着满足了“价优”与“独特”间的微妙平衡,给人一种沙里淘金的宝藏感。洽洽曾经在古着店淘到一条单肩的蓝色礼服,一穿上就被惊艳,那条裙子的标价,仅仅只是500元。最重要的是,“别人绝对买不到一样的”。
“全世界只有一件”这种描述,对年轻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古着因为年代久远,所以数量稀少,能够保存到现在并且还可以穿的,就更少了。加上每件被穿过的古着,都有不同的历史风韵,你买到的不只是衣服,还是故事与文化。
那磊曾经卖出一个布鲁塞尔淘到的古着小钱包,售价200元,后来客人在钱包的夹层里发现了一颗一克拉的钻石。布鲁塞尔坐落于钻石之国比利时,这颗钻石可能是工匠遗落的,也有可能是一枚婚戒的原材料,不得而知,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并不是每一件古着里都能找到钻石,但每一件古着都有着钻石般的岁月痕迹,一小段不平的针脚,一个不起眼的小毛球,或许就蕴藏着一段回忆,纪念着一段人生。喜欢古着的人,不只是追逐潮流,也有一颗“老灵魂”。
今年31岁的Jerry是一位画家,在宋庄有一千多平的工作室,同时他也是一名忠实的古着爱好者,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购买古着:“我觉得在古着面前,我的生命被无限延长了。比起悠久的历史,多老的人都是婴孩。”
他最喜欢的是过去的军服,那代表了每个国家设计与工艺的最高标准,还蕴含着每个国家不同的文化。“我好像有点迷信,”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军装穿上去会让人很有力量,画画的时候就能不累。”
曾经是设计师的他借用山本耀司的一句话:“面料放20年之后就不是面料了,而是变成了一种皮肤。”他在古着当中寻找一种人味儿,一种岁月带来的独特与真实。
这种真实也影响了他的创作。他向我展示了一幅主体为老虎的大幅油画,凑近了看,有一些凸起的笔锋,像是划痕。这种特殊肌理模仿的是古着随着岁月产生的磨损,“古着经历的是人穿着衣服在行走中和空气,和桌椅,和一切的撞击”。这幅画,恰恰也是他自己和画布、颜料,与情绪的碰撞。
和很多古着爱好者一样,Jerry为自己对古着的热爱找到了文化和意义上的加成,甚至在他的专业领域里,这种加成都是自洽的。
古着依然是一个小众的爱好,加上不同年代不同国家服饰的丰富性,导致遇到古着同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热爱古着这层共识为每个人的审美上了一层保险,和眼光相似的人聚集在一起总是令人感到开心,这就使得古着拥有了一种强社交属性。
Jerry每次走进古着店的时候,都感到了一种气场上的契合,他在古着中找到了包容感。他享受店员和其他爱好者们的陪伴:“在这里,大家穿得都很奇怪,所以没有人会觉得你格格不入,他们会觉得你很有风格,觉得你很酷。”
古着店成了年轻人又能消费又能交朋友的的“穷鬼乐园”,一个“怪孩子”们的精神归属地。
古着是一种文化现象
众所周知,时尚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很多大牌的新设计,都借鉴了过去的经典元素与款式。久而久之,复古回潮就成为了一种重要的流行趋势,也是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而且,古着能够保证绝不撞衫,因此,古着在设计师、造型师和明星当中接受度非常高。
DDR的创办人张淼和那磊是一对曾经在时尚杂志工作的夫妻,他们现在依然拥有着良好的时尚与媒体资源。艺术家、知名造型师和明星都是DDR的常客,接受采访的前几天,姜文和舒淇刚刚去过店里。还有业内人士说,前几年,范冰冰曾经出三万订金委托DDR的那磊找一件特别款式的古着礼服,最后那磊夫妻从美国淘到了符合她要求的礼服。
他们也经常和时尚媒体合作,为明星提供古着的创意穿搭。有些明星觉得古着很适合自己的风格,拍摄结束后会直接买下来。还有一些粉丝,会指名要买爱豆穿过的古着。“粉丝经济嘛。”那磊毫不避讳地说。
明星、KOL等潮流引领者对青年文化的影响是明显的。95后古着店店主橙橙注意到,《中国有嘻哈》火的时候,复古墨镜和宽松的衣服款式卖得很好,等到《乐队的夏天》爆红时,乐队成员们穿的花衬衫就特别受年轻人欢迎。
同时,古着自带文化意义和历史含义。热爱古着,也是热爱那个时代和当年的生活方式。
1997年,中国古着界的老前辈李勇在地下婴儿乐队的鼓手小洋家里开了中国第一家古着店,那个时候,客人都是玩摇滚乐的。当时大家眼中的古着小众而叛逆,和地下音乐一样,代表着对主流生活方式的一种对抗。
这几年来,摇滚乐已经在媒体和综艺的狂轰滥炸下走进大众视野,部分音乐人也依然对古着保持着信仰般的坚持。
大波浪乐队的贝斯手邢星非常热爱古着,十几年来,他脖子上都戴着一条粗金属链,上面挂着一把上世纪70年代的锁。这是为了模仿英国朋克乐队“性手枪”的贝司手Sid Vicious,致敬Sid所代表的朋克精神。一把和偶像同款的锁,是邢星的音乐信仰。
邢星还喜欢那个年代摇滚乐手们的服饰风格,红西装,大别针,黑色紧身裤。对他来说,古着满足了一部分他想和那些乐手一样突破束缚、无所畏惧的想象。
古着店Lolo Love开在上海,这座城市从上世纪起就是摩登和时髦的代名词。店主罗罗前前后后举办了蓝色丝绒之夜、时光机复古下午茶、野餐舞会、复古社交舞会等活动,还主办了思南公馆的思南复古季。
最初想要举办舞会,是因为罗罗热爱Swing dance,却没有在上海找到合适的地方练舞。在她心里,跳舞应该是快乐的,精心打扮的,盛大的。同时,她也希望为店里的客人,提供一个能够穿上那些美丽古着的场合。
复古社交舞会在一个格调很高的西餐厅里举办,每位宾客都盛装出席,当天的大头是摇摆舞,还请了法国乐队弹唱一些吉卜赛爵士和乡村乡颂,穿着复古的两三百人举着酒杯翩翩起舞。罗罗重现了巴黎上世纪30年代的黄金时代,那是她最喜欢的时代。
像邢星和罗罗一样,很多年轻人,都通过古着接触到了过去的生活,为自己打造了一场独一无二的复古梦境。
不就是旧衣服吗,能有多赚钱?
从2000年左右,古着在中国刚刚兴起,到现在引发关注,市场初具规模,经过十几年来的大浪淘沙,国内现在的古着店,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挣钱的,一类不那么挣钱的。
不挣钱的往往是小店,店主们大多是纯粹的爱好者,很多都是因为喜欢古着,越买越多,到最后干脆开了一家店来和大家分享。这些店大多开在不那么繁华的地段,有的是家里的房子改成的古着民宿,还有的干脆只有网店。店主们平时在网上吆喝,有复古集市等活动时,还会拖着大行李箱去摆摊。
开古着店的成本很高,所有商品都要从泰国、日本、欧美国家购买再运回国内,有些古着店也会从国外的买手或者专业古着经销商那里进货。整个流程下来,路费、运输、仓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大店一般拥有自己的仓库,而小店的店主大多把货物存放在自己家里。
一线城市的运营成本也极高。在社交媒体上很受欢迎的古着店“荒芜与荆棘”从南锣鼓巷搬到北锣鼓巷之后,房租上涨,为了生存,服饰价格也不可避免地水涨船高。因此,名气不够大,货品数量少、品质略低于名店的古着店,往往略显拮据。
橙橙的店就是一家典型的小古着店,开在一家名为Camera Stylo的酒吧二楼,在百度地图上甚至没有自己的定位。店面很小,除去两排衣架,只剩一条窄窄的空间供顾客行走。
店里有印花衬衫、粗针毛衣、花裙子、皮夹克,颜色和造型都极富个性,这些衣服都是她按照自己的审美,亲手买回来的。橙橙的店利润并不高,每个月才小几千,仅仅够她生活而已。“如果有复古集市就能多卖点,可能会超过一万吧。”
而另一类古着店,就是那些业内赫赫有名的成功店铺。在北京,这些店聚集在三里屯,这座全北京最时髦也最贵的商圈。
DDR主营设计师品牌、奢侈品;MEGA专心美式复古,打造文化品牌;王法拉专注于古董首饰......这些店在古着圈里极富盛名,是许多古着爱好者心里的朝圣地。它们无一不有着有精致的装修,专心经营的品类,维护良好的客户关系,和层出不穷的媒体宣传。这一切都暗示着,这些店的商品价格与利润,都远远高于普通的小古着店。
成功的古着店主们对自己的收入都讳莫如深。接受采访时,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回答显得无比统一,“也就是够自己生活”,“其实没挣多少钱”。
实际上,知名古着店的收入十分可观。
MEGA的创始人刘可透露,几年前店里会记录客人的消费,累积消费最多的客人花了三十几万。后来顾客越来越多,就不再计算累计的金额了。这几年来,单次消费最高的金额,是三万左右。还有不愿出具姓名的业内人士估算,DDR的年利润,或许要以千万为单位计算。
“穷鬼乐园”还能存在多久?
很多古着爱好者都注意到了小古着店和名店的价格差异。对于有些人来说,名店拥有更多的选择,也有小店没有的奢侈品品牌,几倍的差价依然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
对另一些年轻人来说,“价优”与“独特”是构成他们古着体验必不可少的两部分。以高价购入喜欢的古着,不仅弱化了古着暗含的实惠意义,也减损了他们沙里淘金的兴奋与喜悦。因此,他们还是更偏爱在小店淘货。
令人感到可惜的是,古着只会越来越贵。
曾经,古着是让人疑虑重重的“洋垃圾”,大众质疑这些衣物的来源与安全,也批判卖家拿旧衣服以次充好。现在,古着已经走上“文化”与“时尚”包裹下的高端路线,程序正当,款式经典时尚,货品质量也有所提升。
而随着近几年大众对古着的逐渐接受,精品古着的收藏价值也愈发被挖掘和渲染。更为直观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优质古着会越来越稀少,越来越珍贵。因此,作为一种难以估值的商品甚至艺术品,古着以任何价格成交都是合理的。
那么,古着是否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爆发,成为球鞋、盲盒那样的大热门?对于这个问题,几乎所有店主都毫不避讳地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当大家能轻易用钱买到所有东西的时候,那些用钱也很难买到的、独特的东西就会被追捧。”刘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瞬间就会到来,我们都在等这个瞬间。”
毕竟,大多数人购买古着的初衷,不单单是便宜,更是因为它的独一无二。而独一无二,永远都会是昂贵的。
不过这没有关系,至少现在,古着店依然可以是年轻人们的“穷鬼乐园”。
来源:虎嗅 作者:昭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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