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80年代的纽约,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黑人站在街头对着满大街来往的计程车招手。一辆、两辆、三辆、四辆可以载客的计程车从他身边驶过,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终于,一辆计程车缓缓驶近,这个年轻人忍不住冲过去质问司机为什么空车却不载客。司机嗫嚅着回答说,计程车公司不让他们拉黑人乘客。而说出此话的司机,自己也是黑人。后来,让·米歇尔·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在接受Wolkenkratzer艺术杂志的采访时提及这段经历,记者问他:“面对这样的事情,你会做点什么吗?”他回答说:“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事就发生在四十年前的美国。
现在,巴斯奎特已经是当代艺术市场上绕不开的名字。有人关注他是二战后年轻的黑人涂鸦艺术家;有人关注他成名后的挥金如土;有人关注他是波普大师Andy Warhol的挚友;有人关注他是麦当娜的前男友;然而更多的人则因他在艺术市场上强大的“吸金”能力,一画难求。从1981年成名至1988年逝世,他在短暂而耀目的27年人生中创作了800多幅油画和1500多幅速写,风格混合了新表现主义、原始主义、抽象派和涂鸦。2017年,他的《无题》在拍卖会中以1.104亿美元成交,创下有史以来第六高的交易额;上个月,巴斯奎特另一幅名为《无题》的头部涂鸦拍出连佣金1510万美元的高价,刷新了拍卖行有史以来最高的网络拍卖纪录。
Brett Gorvy是20世纪国际艺坛举足轻重的艺术商业领袖,2000年至2016年间担任佳士得战后及当代艺术部主席兼全球最高主管;2017年他与Dominique Lévy联合创办了厉为阁画廊。今年7月,厉为阁发起了一项全球教育项目“识珍(Reveal)”,首展以“让·米歇尔·巴斯奎特:王英雄主义街头”为主题,精选了1982年巴斯奎特以先知为主题所创作的三幅著名大型画作之一的《无题》在香港空间展出,全展仅此一画,为亚洲地区呈现巴斯奎特作品的首个画廊展览。
厉为阁联合创始人Brett Gorvy。资料图
“当你走进我们的香港空间,马上可以感受到这幅画有股不同寻常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操控了整个房间的气场。”尽管经手过无数大师和艺坛新秀的作品,近日Brett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依然忍不住惊叹巴斯奎特作品中蕴藏着超越不同感官局限的能量。自画像与偶像交错、梦境与梦魇重叠,Brett揭示了巴斯奎特在混乱无序的半抽象构图与斑斓张扬的笔触背后,拥有一颗始终忠于自我的赤子之心。
《21世纪》:此前巴斯奎特的作品拍卖价在苏富比拍卖会上屡创新高。为什么他的作品价格在艺术品市场中会持续上涨?
Brett:巴斯奎特的作品有点特殊。回顾他的艺术生涯,1981年,巴斯奎特的绘画在《纽约/新浪潮》展览上崭露头角,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1982年更是他大放异彩的一年,但高产的他年仅27岁就离世了。作为一位英年早逝的艺术家,顶级艺术市场对此的反应也非常直观,他的大部分画作流入了世界各地顶级收藏家手中。而很多大型私人艺术品收藏基金会也掌握了巴斯奎特的主要作品。可以想象,当市场中出现一幅巴斯奎特的大型作品,买家对这样稀有的作品需求会有多大。此外,他的作品在情感上和形式上正好呼应了当下我们的生活——例如,最近发生的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因此,随着人们的审美水平不断提升,对黑人艺术家的作品自然更为关注。
《21世纪》:你为什么选择巴斯奎特的作品《无题(1982)》作为“识珍”项目呈现的第一件作品?
Brett:我认为“识珍”项目背后是这样一种观念:一件艺术品,特别是艺术家的重要艺术品,它天然可以自成一“展”。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巴斯奎特的重要作品从未曾被正式带到亚洲。即便此前佳士得以一千万美元的高价拍出了巴斯奎特的一幅顶级作品,那幅画也是被立即带到纽约的拍卖行,一直没有机会在亚洲展出。后来,佳士得在拍卖会上拍出了其第二件高价作品时,那幅作品也因为尺寸太大而无法巡展。因此我们意识到,由厉为阁第一个把巴斯奎特的大尺寸重要作品带到香港展出,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厉为阁展厅。资料图
《21世纪》:他的绘画技法与其他表现主义的前人相比有何创新之处?
Brett:巴斯奎特出名的时候,正处于人们对“形象化表达(figuration)”有着许多新想法的时期。回顾1970年代后期艺术史,最受人尊敬的艺术类型主要是以Donald Judd和Frank Stella等为代表的极简主义艺术家。
但是像巴斯奎特这样的年轻艺术家,他凭着某种直接而原始的感觉在大街上肆意涂鸦,同时也把母亲从小带他到博物馆接受艺术熏陶得到的艺术灵感自然地融合在一起,通过让人难以置信的绘画能力表现对混乱的重组。他完全是一位原始型的艺术家,他的画就是他自己。从他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他吸收过什么元素,受到了哪些艺术家的影响。巴斯奎特非常了解不同艺术家的画法,但并非是在模仿。他只是以它们为食,并且通过吸收它们的养分,创造出完全属于自己的语言。巴斯奎特从不伪装,他尽可能地展现出自我的真实和内心的嘶吼,犹如在宣示“我正赤身于此”。
《21世纪》:巴斯奎特曾说过“王、英雄主义、街头”是他的创作主题,我们要如何理解这三个词语和他的关系?
Brett:这三个词,在某种程度上像诗歌一样精炼,但简单的词语背后却具有丰富含义。当我看到“王”这个字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巴斯奎特穿着阿玛尼西装画画的样子。他才22岁就已经赚了这么多钱,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花,所以他挥霍在奢华的衣服,唱片收藏和毒品上。他很享受22岁时的自己像皇帝一样的快乐时光。但正如在香港空间展出的《无题》,那是一幅黑人英雄的自画像,有着基督一般的光环和荆棘冠。因此,“王”是“皇家”和“英雄”组合而成的形象,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在关注社会价值高的形象的同时,他的目光也投向了社会地位低微的街头。在1981年他获得成功之前,巴斯奎特只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人。离家出走后的他常年居住在当时幽僻曲折的纽约下东区的鲍尔里街,那里给了他创作的灵感。
介乎两者之间的“英雄”,是一个强大的战士,如果你细看巴斯奎特的画,会发现画中人物的形象源自他的偶像拳王阿里或者爵士音乐家Charlie Parker,化身先知、鬼魅,他把这些元素和职业身份内化为艺术语言的一部分。但英雄和战士的结局往往是壮烈牺牲,他们也会成为受害者之一。
《21世纪》:美国黑人文化贯穿了巴斯奎特的创作主题,他想通过作品传达出什么信息?人们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Brett:巴斯奎特以黑人英雄为主题进行创作,在当时白人至上的西方艺坛中几乎前所未见。今天,我们有策展人、有更大的艺术家群体来代表非裔美国人文化,但在1980年代初,巴斯奎特却只有自己一个。因此他的作品有着跨时代的意义,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坚持自我的真实,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也诚如作品所示——一个孤胆英雄,一个街头战士。这种反击并非意味着叛逆造反,而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力量,展现自己的身份。
现下许多博物馆需要通过其收藏来展示自己立场的多样性,而黑人文化主题显然在艺术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像MOMA这样的大型艺术博物馆,甚至会为了购入一些非裔美国艺术家和女性艺术家的作品而出售部分其他的收藏。这表明,我们正处于各类文化重新洗牌、获得新平衡的时期,无论是博物馆、画廊还是艺术市场都会受此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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