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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马岩松:挑战那些未必成功但值得做的事

城市空间和文化建筑(如图书馆、音乐厅、博物馆)本身是人们的精神生活栖息地,未来的城市应该强调人文和艺

这已经不是马岩松第一次在采访中提到索克研究中心了。

索克研究中心位于美国圣地亚哥的海边,为著名建筑师路易斯·康在1965年所设计。整个建筑群最大的特点是里面的实验楼和研究楼拥有着十分对称的布局,而中间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在传统古典建筑中,对称布局的建筑尽头一般都会安放着神像等让人们崇拜的物件。但索克研究中心的尽端却空无一物——只有远方的海平线、天空、大海。

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马岩松坦言自己被路易斯·康对历史和自然的感知所打动。他说:“空间借助天、海那些自然的东西和古典的空间序列变奏出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人站在这里,可能觉得起鸡皮疙瘩,可能觉得很静谧很美,也可能觉得神就是自己。”路易斯·康关心自己与世界的对话,而当人们进入他创造的空间时,会被他这份有血有肉的敏感所感动,自然地形成了与这位伟大建筑师跨越时空的对话。“建筑的魅力就在于把私人的情感变成物质的空间,单凭建筑语言就打动不同出身背景的人。”

马岩松。资料图

1975年出生于北京的马岩松,被誉为新一代中国建筑师中最重要的声音和代表之一。他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并获建筑学硕士,29岁创立了MAD建筑事务所。30岁,大多数建筑师仍在积累阶段,他已凭借“梦露大厦”的设计方案拿下了加拿大密西沙加市的地标建筑项目,成为首位在海外赢得地标建筑设计权的中国建筑师。一战成名后,他还陆续主持设计了一系列标志性建筑及艺术作品,包括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鄂尔多斯博物馆、哈尔滨大剧院、朝阳公园广场、胡同泡泡等。2010年,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授予他RIBA国际名誉会员。

然而这段年少成名的经历,马岩松把它看得很淡。“成不成名是客观的,我们自身没法去预测或者掌握,但是你自己做什么却是可以的。现在我们还在挑战很多东西——挑战那些不一定能成功,可是值得做的事;或者是大家都觉得风险很大,但是必须一步一步做的长期目标。”他说,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但至今他们赢投标的比率还跟当年差不多。“不会因为十几年下来更有经验了,人家就能接受你。因为我在挑战新的东西、挑战主流的东西,跟大众接受的价值不一样。这种挑战我觉得会是持久的。”

近日,由马岩松和他带领的MAD建筑事务所设计的“海口云洞图书馆”正式建成并投入使用,该建筑同时也作为大型国际公共艺术项目和精品民生工程“海口·海边的驿站”中第一个高标准驿站落成。这座一体成型的混凝土建筑坐落在海口湾畔,拥有白色卷曲的外观和雕塑感极强的形态,整体显得自由轻盈;里外大小不一的孔洞和玻璃天窗将自然光引入室内,为人们带来对天和海的不同观察角度;多个半室外空间平台和灰空间,既是考虑到当地高温日晒气候的设计,也消隐掉建筑与自然的边界。

“在我印象中,天、海、沙滩本身就很美,就像通过文学能给自然增添人文色彩,建筑也一样。我做云洞图书馆就是想从一种文学的、艺术的角度去看大海。”马岩松表示:“过去的城市建设强调速度和数量,可是人在那样的城市里会觉得没有归属感。城市空间和文化建筑(如图书馆、音乐厅、博物馆)本身是人们的精神生活栖息地,未来的城市应该强调人文和艺术在城市中的体现。”

海口云洞图书馆,摄影:CreatAR Images

《21世纪》:建筑作为一种人造物,本质上会否跟所谓的“自然”相悖呢?

马岩松:我不觉得是这样。现在我们说的“自然”本质是在谈一个人和自然的关系,我们怎么认识它、怎么看它,我们跟它之间主客体的关系等。在原始的状态下,利用自然就是人类生存的本能;在现代文明社会,从自然中获取资源,发展人类社会,是主流的原则。包括今天大家说全球变暖,必须要保护自然,意思就是我们对资源不能太贪婪,否则就没有资源了。而东方思维则认为,人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的思想和生命的价值在于他怎么在自然中找到位置。比如,在园林里的花花草草,并非简单的绿化概念,而是有着哲学和文学的意义。在他们看来,一树一石都意有所指,造园是抒发了某种感情,人跟自然是合一的。

我们谈城市的时候,更强调如何在城市中找到人的精神栖息地。所有的东西都是人造的,但是通过人造把人的精神生活在空间中体现,这在现代城市尤其缺乏。因为它们是功能性的,而功能和技术很快会更新换代,这让建筑变得非常临时。所以我觉得建筑是人造的,但它怎么营造出让人对自己所在环境像对古典园林一样有感知、有想象空间的建筑,这其实是现代城市下一步应该向古典建筑学习的。

《21世纪》:你曾在海内外学习、生活,也都留下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作品。通过跨文化的身份,你如何看待东西方两地的建筑?

马岩松:无论我去哪里,我都会对那里的事物保持怀疑。我在西方上学的时候,就觉得西方城市在思想上不如中国传统城市,但他们的技术更厉害,现代的一些新建筑更能表现人的想象力;而东方的古典建筑很厉害,但是现代建筑特别实用主义,缺少了创造力,当然这跟中国目前所处的经济和文化发展阶段有关。所以我的身份感受是,西方需要向东方的传统建筑学习;东方需要创造、赞颂个性和人性,创造新的东西。在我想象里,应该创造出一个东西方都没有过的东西。它不是一个异域风情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地方的民族符号,就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新的东西。但它的内在精神价值,我希望能跟伟大的传统东方建筑展开深层次的关系和对话。

《21世纪》:有时候建筑师为了表达自己的理念,可能会做出看起来个性很强但不太实用的建筑设计。在你看来,建筑的服务意识更重要,还是建筑师的自我表达更重要?

马岩松:我从两个身份角度来回答:如果我是一个建筑师,我肯定觉得自己的表达更重要;而如果我是城市中的一个市民的话,我会认为我不应该要求所有人创作的东西都要服务于我。比如一个住宅,我们需要他设计到位,可以细致地服务于我,如果有哪里不满意,这肯定不是一个好建筑;可是如果我去看博物馆的话,可能更期待他呈现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后者的存在会充实我的生活,甚至因此也有理由让我表达自己。如果每个设计师都只是在想怎么服务好所有的人,自我的东西不存在了的话,人类的情感证据也就全没有了。

那些少数的表达人文和精神的建筑会因为其个性而引来争议。但每个人都代表自己,有时候说做某样东西人们会怎么怎么看,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人们是谁。所以人们可以说出自己的观点,但是也得接受有些东西确实可以“更个性化地为我服务”,而有些建筑作品则不必期待“为我服务”,我会更期待它有另外一种自由。

《21世纪》:如果一个建筑师的成败不以大众是否接受,或者竞标成功率高低来评判的话,它应该是怎么定义的?

马岩松:评价一个建筑师有点像评价一个艺术家,要从他整个职业生涯的价值看:他给文化带来了什么新的东西?或者说得更宏大一点,当你回看历史时,人类是否通过建筑或城市留下了一些证据,证明人有创造力、有改变的能力、有想象力这些特别闪光的东西,让你不停地从他们身上找到勇气和灵感。建筑师自己要有一个历史观,相信自己的工作对未来的城市有意义、值得坚持,他需要跨越时间去看今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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