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做一片玻璃”的福耀玻璃(600660.SH,03606.HK),已经在A股上市27周年了。这样的股龄,已经有足够的资历与沪深证券交易所“称兄道弟”。
“福耀玻璃是在1991年发行股票,1993年正式挂牌上市。坦白讲,我自己当时觉得公司太小,一年赚几千万也算上市公司?”福耀玻璃实际控制人、董事长曹德旺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但时过境迁,如今的福耀玻璃已经成长为世界汽车玻璃行业龙头老大。2019年营收达到211.04亿元,全球市占率高达25%,在美国、俄罗斯、德国、日本、韩国等11个国家和地区及中国16个省拥有生产基地或服务机构。
作为福耀玻璃的创始人和掌舵者,现年74岁的曹德旺依旧精力充沛,面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侃侃而谈,保持他一贯的锐利和深刻。
“我从1976年做玻璃到现在,中国最老的一个玻璃老人就是我,现在中国没有一个做四十几年玻璃的。”曹德旺像是自嘲,更多的却是自豪。
福耀玻璃不仅是福建首家上市的民营企业和国内玻璃行业第一家上市公司,也是国内引进独立董事制度、聘用国际会计师事务所、推行职业经理人等方面首开先河的民营企业,并且在北美打赢了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的第一起反倾销案。
曹德旺还是中国名副其实的首善,开创了中国首例股权捐赠,迄今已捐出近50%的个人资产约120亿元用于慈善事业。上市以来,福耀玻璃现金分红同样慷慨,至今的派现总额逾156亿元。
规范国际化行为
《21世纪》:在20多年前你怎么会想到引进独立董事制度,福耀玻璃在率先引进独董方面有哪些得失?
曹德旺:福耀玻璃股票挂牌以后,我觉得责任重大。我立志说,即使不能够成为国家栋梁,但也不应该成为国家和社会的负担。既然政府批准福耀玻璃上市(注:当时的企业上市是配额制),我就应该把这个上市公司做好。
从挂牌那天开始,我就展开了一场以完善自我为目的的改造,要把福耀玻璃真正做成名副其实的上市公司。我开始在国际上进行公司治理、发展方向等方面的调研,发现了国际上的独立董事制度,我觉得很好。
独立董事在企业有两个职能,第一是顾名思义独立董事必须是独立的,不受有钱人、大股东的左右,他代表着中小股东监督董事会;第二,独立董事一般都是高知,也是企业的智库,对企业进行监督也可以帮助企业。
企业引进独立董事,要用好独立董事,他要绝对有权独立行使职权,起码要做到这样才能有效果。能够做到这一点,对企业发展有很大的帮助。中国企业现在对独立董事的认识可能还要进一步加强。
那时候,福耀玻璃的董事长是王宝光,不是大股东,是一个小股东的代表。我们选他为董事长,就是选有影响力、有能力的人来做,而不是谁是大股东谁做。
《21世纪》:福耀玻璃在会计和审计方面也是很早就与国际接轨了?
曹德旺:我们在国外调研公司治理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大企业之间往来的时候,很注重去看对方的报表,而且非常重视报表的质量,要看报表是谁审计的,因为人家无论向你买东西还是卖东西给你,都会考虑你的公信力、信誉和规模问题。福耀玻璃是首家由国际五大所来审计的中国企业,聘用知名的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很关键。
福耀玻璃1995年引进独立董事,1996年就通过国际五大所来审计。
《21世纪》:引进独董制度和聘任国际五大所担任审计机构,对福耀玻璃有哪些影响?
曹德旺:规范了自己国际化的行为,为自己走向国际奠定了基础,很重要。要想国际化,首先行为就必须国际化。
跟圣戈班合作“没有得也没有失”
《21世纪》:在国际化过程中,福耀玻璃与国际巨头圣戈班从亲密合作到分手,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德旺:圣戈班是当时全球的大公司,像福耀玻璃现在一样。当初进中国,是因为大众汽车、奥迪汽车进中国,圣戈班是供应商要跟进来。
圣戈班跟进来的时候找中国企业合作,通过合资取得了福耀玻璃控股权。圣戈班那时候是想大举投资中国,花了几十亿美元,福耀玻璃只是他们的其中一个项目。
原来我做得很辛苦,圣戈班进来,我想他接手我就不做了,可以退休了,我根本就不想再做下去。
圣戈班后来战略上撤退,主动退出福耀玻璃时,我把股权买回来,不但没有溢价,还签有不竞争协议,5年内圣戈班不再进入中国投资组建与福耀同类的工厂。
与圣戈班合资,我做了3年的福耀玻璃总经理,但投资要通过圣戈班批准。圣戈班的人很绅士,开会从来不发火,但跟你开几个小时、几天的会议,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解决。
我们跟圣戈班合作,没有得也没有失。圣戈班是很庞大的一个官僚机构,现在我理解了。我现在对报上来的项目批得很快,但下面的人可以理解,他们谋一份饭碗不容易。
《21世纪》:福耀玻璃曾经两次引进职业经理人担任总经理,但最终都因为“水土不服”而离开,你怎么看职业经理人?
曹德旺:因为外面聘来的职业经理人,他们进来以后不熟悉企业的文化。我们这么多年来总结的经验,企业职业经理人要自己从基层岗位培养,这样他在这个群体里就有影响力。如果“空降”职业经理人当总经理,老员工当副总经理,职业经理人什么都不懂,你说(团队)怎么服你?
融资进来干什么?
《21世纪》:福耀玻璃的盈利水平和分红比例一直很高,为什么不利用国内资本市场的优势再融资扩张产业规模?
曹德旺:福耀玻璃现在的负债率就很低,报表上虽然说负债率40%多(注:截至2020年一季末为47.61%),但银行存款存了100多亿,如果把存款跟负债对抵的话,没有什么负债。
我认为,作为企业、企业家,一定要讲公道。大小股东是一致的权益,你不要耍小聪明,你说融资进来干什么,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么多钱?
当初国内资本市场的设计,资本市场划分到第三产业,服务于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一个国家的一产发达,需要二产的先进技术支持;要做好二产,需要三产来支持。大家各就各位,本着健康发展的心态,这样像机器转起来,国家就很兴旺。我作为企业家应该进入自己的角色。
要真正达到产业跟资本市场的发展平衡,需要每一个从业人员无私心地去做,这个市场才会健康。我很自豪,我几十年努力的心血没有白费,我做到了,我各方面都照顾得很好,无论是国家、股东、员工、客户都照顾到了。
《21世纪》:你做到这些是秉持什么原则或基于哪种目标?
曹德旺:一种能力,一种团队的一个德行。他们说福耀玻璃是家族企业,我说跟那个没有关系,福特、丰田、高盛也是家族企业,关键在掌门人的胸怀、境界和人品。
《21世纪》:那福耀玻璃为何又要到香港上市融资?
曹德旺:香港上市融资是为了配合福耀玻璃到欧美投资和国际化。福耀玻璃H股只发一次,因为到美国投资十几亿,够花就行了。
《21世纪》:福耀玻璃分红这么多,是否可以少分点,拿这些钱去投资?
曹德旺:分红是股东的利益,你怎么可以损害他的利益呢?
做慈善和做企业没有矛盾
《21世纪》:你捐赠3亿股福耀玻璃股票成立河仁基金会,开了中国股权捐赠先河,推动了制度建设,初衷和目标是否达成?
曹德旺:应该说成立基金会是我在修行。做慈善是我的需要,社会的需要是有限的,因为慈善追求的是善,善没有悲悯之心善不起来,要培养这个心。特别是把那么大笔的股票捐出来的时候,这个是刀切进去,那是会痛的,不是你一个人痛,是整个家族的。这笔股票高峰的时候值一百多亿。
我总共才(持有福耀玻璃)7亿股,原来想捐4亿股给河仁基金会。他们当初不相信我会捐,因此我卖掉1亿股,卖了11亿元都捐掉。看到曹德旺真的捐了,才批下来,是国务院批的,股权捐赠之前没有先例。
原来我想带动一些人,但他们为什么不捐我不知道,是拿不出来还是舍不得?
我认为基金会成立很成功,我就是磨练我自己这个刀能够切进去,我做到了。正因为有这个胸怀做这个事情,才会有这么好的效益。我很公正,不会占你的便宜。做危害别人的事情,结果肯定不行。
《21世纪》:做慈善与经营企业怎么平衡?
曹德旺:没有什么平衡,企业家的抱负不是为了两片钱。
企业家的抱负我在我的书(注:曹德旺自传性著作《心若菩提》)上写了,“国家会因为有你而强大,社会会因为有你而进步,人民会因为有你而富足,这是你做的事情”。
做慈善是善的事业,追求善,追求美,跟做企业有什么矛盾?应该像做企业那样来推动做慈善。社会和谐稳定,你才有生意做;社会不和谐不稳定,你有什么生意做?做慈善和做企业没有矛盾的。
企业成功的四个条件
《21世纪》:资本市场对福耀玻璃的发展有哪些促进作用,福耀玻璃的成功又给资本市场带来哪些启示?
曹德旺:大的没有,说都没有也不现实,比如说当初圣戈班进来和退出都是通过中国股票市场。圣戈班当初进来对福耀玻璃是很需要的,但圣戈班没有出去,福耀玻璃也做不起来。现在跟圣戈班是很好的朋友。
最可贵的是,我们在企业管理上秉承国际化、规范化、标准化,对财富的分配上我们能够考虑到国家、社会、个人的关系怎么平衡。
《21世纪》:你认为创始人和掌舵者的个人魅力在企业发展中有什么作用?
曹德旺:当然起到的是灵魂作用。
我是福耀玻璃董事长,我总觉得企业成功必须有自信。
第一个是文化自信。要有信仰,要培养悲悯心、同情心、善心,信仰可以带来很多很多的知识和智慧;要有足够的从业经验;要有渊博的知识,无论是财务会计还是采购销售。
第二个是政治自信。所有人做什么都得讲政治,企业家的政治就是敬天爱人。敬天就是遵纪守法,遵章纳税;爱人就是爱员工、爱供应商、爱客户、爱股东,保护他们的利益,你做到了人家会很尊重你。第三个是行为自信。敢作敢当,敢于感恩,敢于挑战。
另外就是能力自信。能力要足够支持决策管理,就是老子讲的德要配位。能力还必须大过职务、职位,这样才会成功。我很不客气地讲,当然我具备这些条件。
要直面全球经济衰退的现实
《21世纪》:今年中央提出“六保”,其中之一是“保产业链、供应链稳定”,你如何看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问题?
曹德旺:作为企业家来说,无条件地服从中央的决定,提出来我们就一定会努力去做,但我们不要喊口号,要实实在在做一些事情。我认为正确去评价这个环境,思考并制定根据企业自身条件的做法是比较可行的。
疫情全球性发展,还在兜圈子,需要一个过程。现在企业复工容易,复产比较难。复产牵扯到资金链、物流链、供应链的问题,许多企业都面临着这问题,而且不是几个月的问题,可能几年。
我们能够省一分钱就省,现在我们面临的难题,几万员工不能解雇,解雇等于解体了,培养一个队伍那么容易啊?
我建议国家帮忙,对我们这种企业能否减轻五险一金的负担?我们员工工资中五险一金占三分之一。还有增值税,亏本也要交增值税,这对企业压力很大。如果企业倒了,再起来就很难。
《21世纪》:你担心全球经济衰退吗,如何避免全球化倒退,可避免吗,或者有何更好的全球化路径?
曹德旺:疫情摆在那里,各国不同的制度、不同的文化,只能谨慎面对这个事情。
我们压力非常大,在国外投资很多,外国工厂之前全部停了,现在已经逐步恢复,但几千员工在国外,基本工资当然还要发。
全球经济倒退不可避免,衰退20%-30%是正常的,也会影响到中国。他们购买力减弱了,我们出口当然也会减弱。
我认为,在这个地球村居住的每一个人,都要面对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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